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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南方客 -- 发布时间:2008/10/19 0:43:53 -- [原创]呼唤那顶红色油纸伞 呼唤那顶红色油纸伞 ——我从知青到走上创作道路的回顾 (上) 作者:竹 林
1993年4月22日,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召开的我的长篇小说《女巫》研讨会上,该社老社长李曙光同志在主持会议时说:“竹林是打倒‘四人帮’以后,对人民文学出版社新时期文学出版起了开拓作用的一个作者。1979年,刚打倒‘四人帮’,人民文学出版就召开了一次全国中长篇小说座谈会。这次会和当时中国最有名的一个会同时召开——那就是‘理论务虚会议’。当时同时召开的还有另外两个会。对这三个会,加上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这个会,后来胡耀邦同志作了一个重要报告(指胡耀邦同志在全国第四次文代会上的讲话)。这个报告是胡耀邦同志在意识形态领域里的重要讲话之一。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中长篇小说座谈会,讨论的长篇小说,主要的就是竹林的《生活的路》。”
早在1975年冬,在那中华大地尚未解冻的最严寒的日子里,我突然萌发了写这么一本书的念头。说来惭愧,在此之前,我在安徽农村插队当知青的时候,也陆续发表过一些短篇小说。可是小说的主角无一例外都是高大全的英雄人物。我明知这样的英雄生活中并不存在,可是不这么写就不能发表。
那是我在乡下被推荐上大学而又落榜之后,从县城回生产队,途中,一场暴雨使得山洪暴发,淹没了前面一座架在一处名叫涧湾地方的桥。当时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念头,也许是对于未来和前途的绝望吧,我竟不顾前面的危险,径直朝那滚滚波涛走了下去。
经过了一番整理素材和拟订提纲等准备,动手写作的时候,已经是1976年的暮春时节。五月间,社内的广玉兰绿莹莹的枝叶间,已缀满了凝脂般晶莹的白色花朵。每天下班以后,我就悄悄地折一朵插在办公桌的案头,然后摊开稿子。因为那时我住在办公室楼上的一间小阁楼里。
但到我的小说全部完稿时,当时一派荒芜的文艺园地上,新生命的萌芽,还很艰难。那时一个作者是否能发表作品,尚需经过本单位的政审。为了争取领导的支持,一天早餐以后我等在食堂里,看见社长进来了,我赶紧过去对他说:“老刘,我写了一部书稿,想请您审查一下,能不能拿出去出版。”他笑了笑说:“年轻人搞创作是好事”。接着他又表示自己工作忙,稿子他就不看了,同意我拿出去投稿。
然而在当时,国家关于知青问题的昆明会议还没有召开,“左”的思想依然是一种保险系数较大的好东西,再加上“武大郎开店”的传统观念作祟,当我所在单位的某些编辑、领导听说我有这么一部小说可能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时,他们立刻行动起来了。很快,一个批判我的大会就在社内召开了。规格不低,以编辑室名义召开,社领导亲自出马。我的罪名罗织起大致有这么几条:白专道路、名利思想、个人主义、政治品质问题等等。记得有位姓周的老编辑在会上说:“小王这个人嘛,大家知道,她是我们编辑室里最年轻的。可是有一次劳动搬砖头,她那么有气无力,把砖头递得很近。我们许多老同志都比她传得远得多。她真的没力气吗?不,每天晚上她写自己的稿子,干私活的时候就生龙活虎了。这只能说明,她不愿为国家、集体出力;她把力气留给自己。当然,这只是一件小事。不过,从这件小事中我们可以看出她的思想政治品质……”
这时,黄昏的天空沐着风、沐着雨,办公室窗外的广玉兰树憔悴的绿叶,在深秋的寒风中瑟缩。我很饿,但是什么也吃不下。我好像看到回家的人们已经在温暖的灯光下享用晚餐和各自的天伦之乐,这使我感到恍惚。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在这里虽然工龄最短、工资最低,可每天勤勉地工作,发稿的字数也是整个编辑室里相当高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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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南方客 -- 发布时间:2008/10/21 1:00:34 -- [原创]呼唤那顶红色油纸伞 呼唤那顶红色油纸伞
——我从知青到走上创作道路的回顾 (下) 作者:竹 林
(接上篇)
紧接着,少儿社的影响力也达到了人民文学出版社。该社的少儿编辑室的某位头头首先发难,而且一下子上升到了政治高度¬——《生活的路》是反对下乡上山运动的大毒草!尽管他实际上根本没看过这部书稿,但他自己有一部书稿正在由上少社出呀。
所谓“上面”指的大约是该社的社级领导了。我很想写封信给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总编辑--韦君宜同志,把自己的处境告诉她。但是据我所知,上少社已经有人给国内许多报刊杂志以及出版社发了信函,说我这个人政治品质有问题,不能发表出版我的书。这其中有盖着单位公章的,也有受指使以私人的名义出面的。我想他们往那些不相干的部门都发了信,怎么会放弃人民文学出版社呢?况且韦君宜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对她来说,盖着图章的公函肯定要比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作者的申诉信可信得多。这样一想,我的心就冷了半截。写信的念头放下了,日子一天天捱过,在上海阴湿的严冬我万念俱灰。忽一日收到来自北京的信,拆信的时候我手直发抖:没有去信怎么会回信?莫不是正式通知我退稿?
在北京友谊宾馆温暖如春的会议大厅内,我第一次见到了韦君宜。她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短发齐耳,五官轮廓分明,一身蓝布衣裤朴素大方,一口京腔干脆利落,很有几分飒爽英姿。
散会后进餐厅吃饭,韦君宜突然出现在我身边:“你怎么搞的?叫你上台你为什么不上去?” 从北京开会回到上海,单位仍未放松对我的压力,他们宣称要“秋后算账”。 就在傻呼呼的我又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我在《光明日报》和《中国青年报》上看到了韦君宜支持我这部小说的长篇评论文章。1979年国庆节,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收到了寄自北京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生活的路》样书。 然而,此书究竟怎样冲破重重阻力终于得以出版,我也是在93年我的长篇小说《女巫》研讨会上听了李曙光同志的一番话才有所了解。他说:“这部小说,文学出版社敢不敢出书,在当时是一个考验。韦君宜同志和我都拿不定主意。我们把提纲写好,交给了茅盾先生。茅盾先生认真看了提纲。我和韦君宜还专门到茅盾先生家里向他作了汇报。那时茅盾先生也七十多岁了吧!可他还是精力充沛地对这部长篇小说作了认真的分析。他的态度是鼓励作者把小说写出来(实际上那时稿子已经写好了)。这样我们才下了出版的决心。” 我的书出版之际,正好全国知青大返城了。书一印再印,印数达数十万册。每天我都收到许多读者来信,有的向我表示支持,有的还在信中向我诉说自己在上山下乡中的种种苦难委屈和不幸。国内外许多媒体作了报导。国内率先报导的是发表在《解放日报》上由许锦根写的“正视生活的人”;国外率先报导的是发表在英文版《亚洲周刊》上的由Richald king写的“上海升起的一颗新星。”当时许锦根是复旦大学新闻系的一名学生,而king则是复旦大学的外国进修学生。他们都不辞辛劳穿越市区前来采访我,令我感动。记得king在第二次采访我之后,交给我一个封好的信封,要我过些时候再看。 我不明白既是给我的信,为什么不能马上看?但我仍尊重他的意愿。待他走后我拆开信封,这时我看见里面有一张10美元的钱和一张洁白的信笺。信笺上有一行用纯蓝墨水写的中文字:“竹林,知道你的曲折经历和遭遇。实在很不好意思,这一点点钱,请你吃一顿好一点的饭。” 透过迷茫的泪雾,我好像又看见了那顶鲜红色的油纸伞仿佛从天而降。我把信和钱都收藏起来了。 再次见到king是一年以后了。他从美国飞来上海,告诉我他在剑桥大学的博士论文已通过,写的正是研究《生活的路》的论文,而他译的《生活的路》的部分章节也将发表。我执意请他吃饭,但是没有提我在他留下的那个信封里看见了什么。我知道这是永远不能触及的话题——直到90年代初他担任加拿大驻华大使馆文化参赞,直到今年春天他从多伦多来到上海,带来刚刚在夏威夷出版社出版的他翻译的我的中短篇小说集,我们有过许多一起吃饭、交谈的机会,但一次也没有谈到过那封信。而他问得较多的一个问题只是:“为什么自《生活的路》以后,很少再看到关于你的消息?你好像从文坛上消失了?” 最初听他这么问,我有点无言以对。当初书已出版,我的所谓“政治品质”问题也不攻自破了。不过在那个年代,可以整人的武器还有很多。我求告无门,就给韦君宜写了一封长信。我这么做只是希望得到一份理解。没想到她在不久召开的全国文代会上为我作了一个专题发言,发出了支持和帮助青年作者的热切的呼吁。80年代初我不得已去了上海郊区嘉定农村生活写作时,她又亲自前来看望我,并向在困境中给了我一块栖身之地的嘉定县二中的老校长张昌革鞠躬致谢。我觉得我的生命之杯因这么多的重恩而满溢,至于我个人是否从文坛上“消失”,又有什么重要呢?更何况,文艺界还有很多前辈,如茅盾、冰心、萧乾、秦兆阳、严文井、江流、以及许多相熟的和不相识的朋友在我面临艰难的时候都曾毫不犹豫地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这些都是我终生不会忘记的。 放眼今日文艺园地,已是百花争妍的春天了。如果单从一部作品的思想艺术水平而言,如果以当前标准去衡量的话,我的这部《生活的路》已经显得十分稚拙浅陋了;因为它只是为当时受尽苦难、遭尽不幸的一代知青发出了第一声呐喊,说出了一些真话、反映了他们的一些真实的思想和生活命运而已。而尔后许许多多反映知青生活的文艺作品,对那段生活的认识与反思,要深刻和全面得多。就是我自己在十几年后写的另一部反映知青生活的长篇《呜咽的澜沧江》,也已经可以站在历史和时代的高度,回过头去分析和思考当年知青运动的社会历史渊源,理解知青们与命运抗争、对理想和人生价值的觉醒与追求了。 那么,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在这里重提上面这些往事呢?其实,我这样做,并不是要和当年在极左路线影响下推波助澜、以整人为己任、以别人的失败与痛苦为乐的人算帐,因为这些人也只是一些失却了自我的可怜者,尽管以后他们中的不少人又会摇身一变而成了改革开放中的弄潮儿,甚至捞到了权力,发了横财,但他们始终不会真正懂得人生的意义和价值。重提这些往事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让新一代的年轻人,能够了解和思考我们民族历史上的这一于今已让人无法理解的非常时期,让那些仍在房龙笔下的无知山谷中的爬行者有所震动和觉醒。 总之,我想,我的《生活的路》只是在那个特殊时期率先钻出冻土的一株小草。小草未必能长成参天的树,或开出美艳的花,但确确实实,小草沐浴了文艺界思想解放的第一缕春风。并且让我感到特别有意义的是,三中全会以后,农村经济改革的浪潮正是从安徽凤阳——我在《生活的路》里所描写的地方开始的。 撰写此文之前我悄悄去了一次凤阳,因为当年我曾在那儿插队落户。原以为物是人非没有谁再会认出我了。不料刚踏上那片土地,在问路时就有人叫出了我的名字。一位近五十岁的中年人说:“你给我打过针。”还有人指着一片空地说:“当年你抢救一位喝农药自杀的妇女,床就摆在这儿。”热泪从我的眼眶溢出,我想说,在未来的日子里,在我尔后的创作生涯中,我永远要呼唤那一顶从风雨中消逝的红色油纸伞!因为经过大半辈子的写作与思考,我终于认识到,人生的真正意义和价值,就存在于对善与美的渴望和实践、对思想自由的追求之中,这是人类最终的精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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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fanny -- 发布时间:2008/10/21 14:47:14 -- 离我们比较遥远, 不过我们的上辈应当是感同深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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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vita -- 发布时间:2008/10/21 16:34:18 -- 确实是个励志的故事~~能实现自己的梦想真是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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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若谷 -- 发布时间:2008/11/9 3:09:24 -- 什么时候能找来看看就好了,想必是很精彩的,对知青生活的回忆应该是多少年之内的一个重要题材,可以借此回顾一下当年的生活。作者的路是一代人中皎皎者走的路,很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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