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前夜，回家的路上，为自己买了一束菊花。

　　我本来只想要六朵的，因为快收市了，卖花的女郎硬塞给我十朵，在卖花人说来，“十”代表十全十美，可是，我只想在这个年轮的刻线上，感受一份淡得如水的心情，怎么可能奢求凡事都十全十美？我不想要，她很费力地说，十朵和六朵是差不多的价，而且还加上两束白色的满天星菊花一并给我，我暗里地有些恼她不懂我的心情，却不是钱多寡的问题，可是转尔想来，也许随缘也是一种淡定，我不必太较真切，只是待我握一大束菊在手时，买花前那份瘦瘦的心情，却是渐渐饱满起来。

　　快到家时，我看见邻居家的老妪正在小花园里烧着纸钱和烛火，祭祀的台几上插着一束菊花，在袅袅的青烟里亭立，蓦然想起七月十五快到了，一般来说除了扫墓和祭祀时，一般人是不会轻易买菊花来送人的，而我突然想暗笑自己那诡异的念头，因为我明知道没有人会送菊花祝福生日的。除非有一个菊花的名儿，可我也没有沾着边儿。

　　记忆中总是会收到玫瑰作为生日花束，自己也曾经换着颜色地把各种不同的玫瑰买回家扦插，那时的心情如同玫瑰一样五彩，岁月繁华得有些浓郁，根本没有心思去多看两眼那呆于一隅明黄却不妖娆的菊。

　　此际，静坐于灯下，坐于时间的空隙里，赏菊，赏多年来我一直忽略躲避了的心情，面前艳色丰润的菊自甘于一种素清的境地，不期不惧，竟是清高得让人有些敬远了，仿佛那花儿是有灵气的，更自蕴藏着一些傲世的勇气——如果没有丽质天成，倒也罢了，可自弃丽质的胆识，我竟然一时想不起还有什么花儿可以与之相提并比！让颜色消失在从容的气质里，让艳丽不过演变成了冷峻的代名词，菊的清骨在于它不经意就将世间一切的繁复笼在含蓄的身姿里，却并不彰显着自己的高贵气度；它静止着，静静地把时间留得足够的永久，因为它只有淡泊的神情，如水；因为它历过风霜的摧折，似剑。它在那里绰约地寂寞着，却是不曾悲伤的，低诉的好象是别人的故事，些些许许……

　　今夜，人淡如菊，从憔悴损，满地黄花堆积的诗意里坠入无边的凄凉，又从人比黄花瘦的叹息里扼腕深深的相思衷情，再走进秋深处菊花的明眸里，月光也许又会邀约在独酌无相亲的时节，采菊东篱下，写意一片悠然安宁。

　　我有些痴迷地嗅着菊的清香，清洌得有些刚烈，象要刺进你的心房深处最痛的那个伤口里，又却是馥郁得有些娇柔，象手指尖细细地抚过丝绒一样的幼滑稚嫩，唯恐会亵渎了它的天真。我摇摇头，却是觉得自己还是俗了，菊其实不然，它的所有只不过与生俱来，它习惯了自己的气息，它充耳不闻自己的一切，它淡淡地立在那里，立于一个无我的境地，并没有太多杂念的思想与欲望的呼吸。

　　今夜，我心似水，流淌着，涌动着，清浅地明亮着，有微风过后的涟漪，有水面上掠过的雁影，更有菊花倒映在流芳年华里。品菊的那一刻，心绪不如梅之“一夜相思，水边清浅横枝瘦”的愁苦，也不似兰之“任是无人也自芳”的孤赏，更无丁香千结的繁乱。那滋味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飘浮在空气里，原本禁锢着七情六欲的心灵樊笼被菊的纤手轻轻拨开了，细细扫至阶前空明，滴滴漏至五更梦晓。

　　我想，人终是淡不过菊的，唯因仰慕，心底想往罢了，几千年来，慕爱菊的人很多，爱法却是各不一样的，菊在人心里是一种寄情的花罢，有寄散淡的悠居情怀，有寓那秋后独傲霜敌，有托销瘦的离散相思。终是让菊统统收蓄了，还是千年的淡妆，轻轻地立在风中，看别人的泪如秋雨，看世界险恶莫测，却只是身外之事了……

　　今世，就算是脱离了那万丈红尘，也不知再至何方去寻那淡得如菊的模样，水波不惊的心情了……

    2004-0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