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花开红胜火的季节刚过去，谢了残红的她，就像走下舞台卸了妆的演员，所有关注的追随的眼光又都复归寂然。枝丫上的叶芽逐日浓密起来，它已与普通的路树别无两样了。 

　　然而，就在这平静的沉寂中，它却开始着另一种壮举，含棉孕育新生命。我一直以为花开花谢过程便是它美的极致。其实，真正美的极致是在它吐絮播种时。花团簇拥的美太易于惹人注目而显张扬。唯有于平凡中昭示出来的美，才有厚宽。 

　　　如果说，对于木棉花还曾有过摭拾落英，实践性的体验，然对于含棉飘絮这一层，却仅是字面上的认知：“木棉树高二三丈，二三月即谢，蕊为棉。彼人织之为毯，洁白如雪，温暖无比。”想那绵软轻柔的感觉，近在眼前，却无法抓摸。心中无形便搁着一份淡淡的遗憾。我居住的地方，许多笔挺的街树中，便占了三分之二以上的木棉树。每天出入，打那儿经过，总能捕捉到木棉树生长的讯息。 

　　经过落英的阵痛，光秃的木棉树在几场梅雨过后，恍若一夜间，披上了新绿。初夏刚至，我特地带女儿打花树下散步，第一团飘絮，当我们确认它真的是一团木棉落絮而非它物时，它已不知被风之手抚弄过多少遍，最后像一个小降落伞搁在树根底下，宛若一只小粉蝶不经意错投了人家。如斯绵软之躯，本不该落在这般坚硬的水泥地壳上呀！白白错失了一次孕育生命的机会。我正胡思乱想。女儿已用拇指与食指把它钳了起来，“妈妈，棉絮脏了，里面好像有一粒蟑螂屎！”我禁不住笑，傻孩子，那是木棉树的种籽呀！女儿满腹狐疑地蹙着眉头。这裹护在如绢绵软襁褓中的种籽，显然与她平素认识的花生米、绿豆、稻谷等种籽有所不同，我用蒲公英作了比喻，因为她认识蒲公英。但内心里还是不敢苟同，尽管两种植物传宗接代的方法有点近似，但木棉树要比蒲公英壮观得多。 

　　为继续观看木棉飘絮盛况，我与女儿约定每天放学后，提前一站下车，弃车而步，绕道穿过那片林子。下班之后的时间因为有了这份期盼而充满悦然，像赴一场心仪的约会。木棉飘落的数量与日俱增，先是发现一朵两朵的棉球被风追着跑，又过几天，忽见白茫茫成片，忽儿穿着风的衣裳飘舞，忽儿跌在路边与落屑朽枝打滚，甚至飘然入室，或缱绻于绿草丛中……循着这些飞絮来向，偶尔也会在某一株木棉树下，发现成熟落果，棉絮已被风之手掳空，只剩覆盖着葺毛的黑褐色硬壳。而更多飘絮，已难辨其来向。有一次，女儿偶然拾获一枚新落的蒴果，四瓣已自然开裂，只是棉絮丝毫未损。想不到，三两寸见长的蒴果里竟挤满了千子万孙，像一绺高度压缩的真空棉。女儿取出备好的背心袋，扯下一小绺儿，一松手，已是一蓬松绽放着的棉花团了。仅仅于抽取的间隙，就让风掠走了不少，急得女儿遮遮挡挡掩护着袋口，她要蓄着做布娃娃的馅呢！ 

　　望着那随风飘舞的轻盈姿态，美得不由人浮想翩翩，原来孕育生命可以有如此浪漫诗意的方式。而那裹护在里头的小小种籽呀！尽管无法预知这趟生命之旅的结局，却先已享用了这丝丝缕缕母爱的用心与呵护。在这一点上，我便认定木棉必是属于女性之树的，而且是那种刚中带柔，备足了做母亲的淡定从容，博大而又不失细腻的母性。 

    来源/羊城晚报 
 
　　文/谢娇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