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母亲骄傲,这不是一个低俗的念头。在最初写作的时候，这往往是个动力。我14岁那年，突然宣称长大了要当作家。我记得我是在磨房里说这番话的，是在推了半晌磨歇着的时候，母亲在箩面，我没头没脑地就说起了当作家如何如何好，末了还对母亲说：到那时候，别人会说“嘿，看人家那儿子！”当时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她对我的妹妹们说：看你哥多能自高自大，真会吹大气呀！ 

　　母亲十月怀胎，生下猫一样大的一个孩子，然后就是一遍遍给他喂奶喂饭，擦屎刮屎，辛辛苦苦地把他拉扯大。这是为什么呢？我老家有句俗话，叫做“生儿养女往上长”。没有一个母亲不盼着自己的儿女有出息。然而乌鸦反哺羊跪乳，反过来当儿女的想让母亲骄傲，这也是一个再真实不过的心情，毋庸讳言。 

　　我是个笨人。几十年博母亲粲然一笑的时候很少。只记得有过一次，那是1977年的春天，我跟着母亲从姥娘家回来，在经过一大片碧绿的麦田的时候，有个妇女跟母亲打招呼，她喊我母亲“老常”。说过几句家常话之后，那位妇女问我现在在干什么，那时我刚经历了一次失恋，正在苦闷之中，连话也懒得说。这时母亲代我响亮地回答：我儿子要去省城工作了。那个妇女接着问：为什么去那里了？是去编辑部。母亲笑得像花一样，骄傲地说，我儿子文章写得好，人家要他！30年过去了，母亲仰起脸说话的表情，至今让我难忘。 

　　坎坎坷坷这么多年，我也写了一些文字，出过几本书。然而我知道，我这都是些速朽之作，不值得让母亲为我骄傲。去年，有一篇文章被选入了课本，我高兴了好几天。一次回老家，我和母亲坐在沙发上说闲话，我就给母亲说了。母亲说：我听说了。她的语气是淡淡的，没有鼓励，也没提出来什么新的希望和要求。我当时多少有点儿失望。50岁了，我还想像小时候那样，考试得个100分，急忙拿着卷子跑回家，想要得母亲一个奖赏———母亲说：乖儿呀，真能，我刚在灶火上烤了一个热山芋，你快拿去吃了吧。这一回，母亲是不是觉得我成绩太小，连个热山芋也不值得奖给我呢？ 

　　写作之路不好走。往往是一根肠子两下里扯，你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你在一个单位上，也得完成单位上交给你的任务。比如我那个单位就有挣钱的任务。任务都分派给了个人，这些年完成起来挺难。有一次我给母亲说了，母亲给我出主意说：你光写。其实母亲不知道，前几年你光写还真就不行。好在现在好了，现在我真可以就是光写了。 

　　母亲78岁了，属虎。母亲和我说起话来的时候，常常哀叹：你说我还能再活几年呢？！每逢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总拿“你定能高寿”一类的话来安慰她。我想，如果母亲不在了，你就是有天大的成绩，不能给母亲汇报，这终究是个遗憾。所以我现在就要好好写，写得让母亲骄傲。做个好儿子。 

    来源/羊城晚报 
 
　　文/常跃强 

    2004-1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