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9-11 走江湖的闽剧团  在琴江,遭遇闽剧团实在是个美丽的意外。 到琴江的第五日,我提着摄像机正在村中拍摄,远远飘来唱戏的声音,仿佛从天上来。我追着声音寻去,原来这闽剧团就驻扎在村口大路边一座已显破旧的三层小楼里,楼房是南方常见的那种回字形结构,中间是一个围起来的天井,每层楼都有回廊。天井里放着许多绿色的道具箱,上面用黄油漆写着剧团的名字。剧团的人正忙活着晚上的演出,化装的化装,理行头的理行头,吊嗓的吊嗓,练功的练功,天井里、回廊里一片活色生香的热闹繁忙。 和一般正规的剧团不同,这种行走江湖的剧团总带给人新鲜的野劲,那是一种生命力。剧团老板是个说话慢条斯理的英俊小伙子,闽侯人,一家子都是唱戏的,他唱武生,老婆唱青衣,母亲唱老旦。这种家族式的闽剧团在福建乡村非常普遍。 当晚,剧团在另一个村落有演出,吃过晚饭,剧团里的老老少少就整装待发了。全团的人坐在一辆大客车里,老板娘养的三只小狗也来凑热闹。车在路上飞驰,车里的人说啊唱啊,像一群流浪艺人。剧团里的小姑娘告诉我,他们团原来真的是四处流浪的江湖班子,在哪里演出就在哪里扎下,演出完了就收拾行李走人,去下一个地方。我在心里说:好酷啊! 剧场设施一般,座椅是没有靠背的木凳,而且可以搬来搬去,在城市里难得一见。观众坐得很满,而且看得专注,看得陶醉,城市人现在也难得这样。我提着摄像机台上台下地跑来跑去,最后发现后台是最有“戏”的地方。每个人都尽力装扮着戏中的角色,每个人也都尽力地演着自己。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大抵如此吧。 曲终人散,在漆黑的夜里,大客车拉着全团人在空旷的公路上飞奔。回到驻地,夜已深了,烧饭的阿姨早已做好了夜宵等着剧团回来,天井和楼道里一片欢腾,大家敲着饭盆来打夜宵:稀粥和咸菜,然后端着饭盆各屋乱窜,边吃边聊,像过节一样热闹。大铁锅里开水已吱吱冒着热气,洗好饭盆的演员们就排队往自己的水桶里舀热水,再排着队去简陋的淋浴房冲凉。 剧团的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躺在剧团的宿舍里,我这样想。当晚,房间里的老鼠给我这个不速之客来了个下马威。它们肆无忌惮地乱蹿,在床上、桌子上、窗口跳来跳去,啃咬食物,嘶声尖叫,像女高音。我缩在被子里不敢动,生怕老鼠跳上我的床,就那样迷迷糊糊地蜷缩了一夜。 天刚放亮就听到外面嘁嘁嚓嚓的声音,推开门一看,天井里已经聚集了五六个小姑娘在练功了。小姑娘们穿着肥肥的灯笼裤,踢腿、走台步、练眼神,偶尔还会被师傅骂。练到七八点就要吃早饭了,仍然是稀粥。吃过早饭,小演员们自由活动,这时老板、老板娘才起床。村里没什么可逛的,除了偶尔去镇里玩,小演员们显得有些无聊,坐在一起聊天,织毛衣,看电视,打打闹闹。 排戏和拜会元帅爷是剧团里最热闹的两件事。排戏往往会倾巢出动,天井里在演,楼道、围廊上在看,平时很少一见的主角们也都来了。角儿们咿咿呀呀地唱着,很投入的样子,仿佛要感天动地;跑龙套的小演员在后面一招一式地跟着,师傅们不时地会喊“停”,纠正一下,再做个示范,偶尔还会训斥几句。这也是戏呀! 拜会元帅爷更是热闹,小演员们很早就开始盼了。每年的阴历八月二十八是元帅爷的生日,做戏的人都要朝拜元帅爷,保佑自己做戏顺利,生意兴隆,这是当地的习俗。这天,从早上开始团部就热闹起来了,演员们跑上跑下布置着朝拜的现场,摆元帅爷像,铺地毯,摆好烧纸和香。演员们还要梳妆打扮、换上行头,在神仙面前表演一番,表演结束大放鞭炮。剧团上下,从老板到下面的小演员依次给元帅爷磕头烧香,天井里立刻烟雾缭绕。到这里,上午的“节目”才算告一段落。晚上,剧团宴请亲戚朋友和剧团的演员,就像过节一样。这一天确实也是剧团的节日。 剧团常常会招募新人,女孩子居多。这些女孩大多十五六岁,家境一般,不愿读书或者家里不让读书,早早地出来混生活。她们大多清秀可人,乖巧听话,问她们为什么会喜欢做戏,她们会天真地说:这是艺术呀,可以当明星啊,很好玩。 剧团里还沿袭着旧式的梨园作风,新来的学徒要伺候师傅,做家务,偶尔也会挨骂。美春和阿叶是两个新来的女孩。美春很机灵,也有些江湖气,小小年纪出来混生活,已经很会察言观色,没几天就把老师傅哄得团团转。阿叶是老板娘的远房表妹,常常替老板家做家务,她很内向,似乎不大能适应剧团的生活。新来的孩子总要慢慢地熬,从跑龙套到演些没名字的小角色,到有一天成了角儿,就像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但大多数人是过不了几年就走了,要么嫁人,要么做了别的,真正熬成婆的少之又少。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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