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0月24日  双文化人才,当前最in的时尚词。 总理为这组人如此定义:学贯中西、充当东西方桥梁;华文程度和对中国文史时局的认识,须更胜特选中学毕业生,直追传统华校生。 一句话,凸显的是社会(或者政府)对所谓“双文化人才”的完美勾勒和殷切期望,也不经意地牵引出同一组特殊时代产物背后的历史沧桑。 未来的“双文化人才”,折射出六七十年代的“传统华校生”,八九十年代的特选中学“双语人才”,21世纪的“语特华文精英”,乃至当前的“双文化人才”;不过是同个主体在不同时代不同世局下的变种异体。 变种的异体,却有着一脉相承的共同点:都是决策者的产物,永远摆脱不了政治纠葛,存在或者灭亡、是茁壮是痉挛,从来由不得自己。 深受尊崇的政治元老亲自登高一呼,华文教学又一次全盘大革命,双语政策实施以来首次允许学生“各取所好”学华文,却也同时确立了全力栽培顶尖双文化精英的崇高远景。有人抨击这是一手推一手拉,决策者却表达了痛定思痛后破釜沉舟的决心,要斩断缰绳、放马奔腾、急起直追。 华文教学该怎么改,谈得多了;反正当局自有定案,素来也由不得人。我更关注的倒是,斩断缰绳后脱缰突围的骏马,能不能找到足够的辽阔草原奔腾,或者一如既往,出师未捷、即在干枯的荒漠中枯萎。 李资政语重心长表明,英语不会永远是世界最重要的用语,华文因中国崛起而愈发重要,家长必须认清大势所趋、改变心态,甚至让孩子牺牲英文学习时间,以掌握更高程度的华文。 这番认知上的调整,要比任何教学法改革,更能预示我国语文政策的大转向。而由政治元老亲自表态,尤其要叫两个极端阵营五味杂陈,一边暗自心慌,一边不胜唏嘘。 只是,要培养学贯中西的精英人才,要让骏马找到奔驰的草原,家长和学生的心态调整只是起步。之后,怎么样呢?关键还在于,我们的国家体制、精英文化、社会价值体系,能不能也及时跟上领导层顺应国际形势“高瞻远瞩”的急速逆转。 回望这一组特殊产物在不同时代的前车之鉴,在英语至上观念根深蒂固的社会体系中,这个顾虑显然并不多余。 从变种原体说起。 “传统华校生”大帽子下流失的一整代人才,间中的痛、已是无以名状,也无谓在这个时候再揭历史疮疤。 我们直接成长的“特选中学双语时代”,该能总结出一些切身经验吧。特选中学为华文教育、文化、传媒界,培养了人才;但绝大多数毕业生很快发现,“贯通双语”不仅对事业发展没多大好处,很多时候反而成了累赘。 因为贯通双语,在英文至上的大环境中必须随时充当廉价翻译,工作因此加倍,酬劳却不成正比。 理由很简单,因为“华文工作者懂英文”和“英文工作者不懂中文”一样理所当然。不只一次听到兼懂中文的英文媒体同行抱怨,工作量增加事小,专业形象还可能大打折扣,因为在英文同行上司眼中,“中文不错”和“英文必定不怎么行”是划上等号的。 同个领域中,中英文工作者待遇差异是社会与生俱来的特质,传媒界如此、教育界似乎也如此,已是大家无权质疑的不明文规定。真正“精通双语”的人才何苦自陷困境,还不尽快跳出中文“枷锁”为妙。 如果说特选中学毕业生尚不算是“精英”,新的国际格局在当时也尚未形成,无法完全展示双语政策的效应;则近十年来语言特选课程所培养出来的“华文精英”,该是个较理想的指标。可惜实际情况好不了多少,语特更集中地培养了中英数理样样精通的顶尖奖学金得主,学成回国后要不就甘于在所谓的“华文领域”中当个教师记者研究生,要不就继续郁郁不得志。 去年到中国上海访问的新加坡留学生,奖学金得主,有经济学高才生、也有英文文学高才生,满怀理想回国后急速冷却,除了传承语言文化之外,在主流体制内找不到回馈空间。 所以,谈培养“双文化人才”,除了着眼于培养新一代作家、新闻工作者、翻译员和教师,除了赶搭中国经济车,这些世界空间越来越大的“华文精英”,在自家门内有多大的立足之地? 在新的国际格局中,国家的主流精英体制和既定观念,有多大远识超越语言的狭隘视野,来吸纳和善用这些条件同样卓越的精英分子,而不是使苦心栽培成材的“精英”,终是只能沦为“华文”精英? 如果新加坡引以为豪的精英体制,没能做好这最基本的准备,那么“双文化人才”终究将又是同个时代特殊产物的变种异体,在政策下轰然诞生、黯然枯竭。     来源/联合早报     文/林琬绯     2004-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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